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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肉体中消亡还是回归 ——读菲利普·罗斯《垂死的肉身》及《乳房》 范典/文 很久前看过菲利普·罗斯的《遗产》,在这部纪实性的文学书里,作者86岁的犹太籍父亲赫曼·罗斯患上了脑瘤,大小便失禁.当作者清理完秽物给自己父亲洗澡,注视着赤身裸体的父亲的身体时,心里默默打定主意：“我一定要记清楚,我对自己说,把每一个部位都记得清清楚楚,等他过世的时候,我就能再造那个创造了我的父亲.一样都不能忘.”果然,父亲去世后,他写就这部薄薄12万字的书,在美国文坛获奖并好评如潮. 当然,菲利普·罗斯的成就不仅此一部作品,这位1933年生于美国新泽西诈纽瓦克市的老作家,是战后美籍犹太小说家的杰出代表. 作为一名犹太后裔,罗斯致力于探讨犹太人战后在社会所处的地位和价值,像《遗产》一书便有为自己父亲辩驳之意,不过此书为后期作品,他早期曾于1974年起,陆续创作以纳桑·朱克门这位犹太籍青年作家为主人公的自传系列小说.其作品充满了对人性的剖析、生命的探讨以及情色的挑逗,因浓烈的人文色彩及身份意识,使得故事意象纷呈、结构繁复、叙述逼真,他在美国文坛得奖无数,是那种国宝级的作家,近年来也是每届入围诺贝尔文学奖呼声最高的作家之一. 《垂死的肉身》和《乳房》两部书开本都很小,前者7万余字,后者3万余字,在内容上当然是前者丰盈了许多,后者更像是一部向卡夫卡致敬或实验的小说. 《垂死的肉身》与《乳房》两部书中的男主人公,也即叙述者“我”,便是美国教授级人物大卫·凯普什,两部书,同一主角,不同的是年龄,一位已经62岁,德高望重,一位则是正值壮年,处事业巅峰.说起两部书的风格,既有重合又风格迥异,倒是这位教授的形象,总让我想起电影《人性的污点》(同样改编自菲利普·罗斯的作品,也讲述老教授与年轻女性的爱恋)中安东尼奥·霍普金思那双略带忧思的眼神,当然,康秀拉便是我印象中的尼可·基德曼. 《乳房》是讲教授忽然变异为一只乳房的故事,而《垂死的肉身》亦有失去一只乳房的描述,两者倒像一对映照,又似连体.前者于荒诞且逼真的描绘中,将教授凯普什变成了一只重达一百五十五磅的女性乳房,眼睛、鼻子等器官皆弱化或消失,主人公甚至感觉到体内的“每一根骨头都在断裂,接着被捶打或践踏,最终化为齑粉”.有趣的是书中这位有着强烈生理欲望的男性变成了女性乳房,他原先敏感器官的皮肤和组织都置换成了单一乳房官感上的欲念,从开放式的男性意识变成一种半封闭、被需要的女性状态,无论是从羞耻心或尊严性来讲,都是富含戏谑味道的. 作者有意将这次“变形”凝缩到人性、欲念上来,规避开文学史上经典的“变形”案例,而这次“变形”乃从人变为器官,而非人变为昆虫或植物.这只乳房虽然看不见,却能说能听,与医生护士、女朋友、家人可以随意沟通,它在欲念上的增强,一方面需要有所释放,一方面又有人类的羞耻心(当凯普什的同事来医院看望他时,竟然不自觉地笑出声来,这其实说明当“乳房”脱离性爱孤立存在时,它失掉了原有的功能性). 可贵的是,作者通由这只几乎封闭的“乳房”讲述了一个人的内心,他在变形后与周边亲友、医护人员间的沟通,甚至怀疑这只是如同达利绘画般的梦境,作者试图维持活生生的现实状态,而没有让这个“梦”醒来,教授变成乳房这一怪异的事件也就成为了现实.书的最后用诗歌虚化了这层状态,有意使事实逃遁到文学艺术的形式中去,因此并未交代故事的结果,也可理解为开放式结尾,使主题得以更深的探究.然而整个过程、层次展现得非常逼真、有趣.罗斯就曾说过他的写作秉持“一切都同时是真的又同时是假的”的原则,除却故事性,天马行空的意识闪回、杂文似的笔调更加深了真实性. 《垂死的肉身》则讲述老教授与古巴女学生康秀拉之间的一段恋情,62岁与24岁,这是一场赤裸裸的对峙,心态的描写细致入微,人情世故、心灵化的层层辨析,岁月里浮现的校园风尘、时代进程中的某个断面、某个人物,都交织出视野开阔的故事背景. 作者有意将肉体之欲放大至常人难以忍受的地步,比如作者用了很长篇幅描述上世纪60年代性解放运动时的一些典例(甚至让人误以为是随笔,罗斯正是以此来体现其故事的真实性),其实这也呼应了男主人公大学教授的身份,并带动了主题. 性,当它自由时你可以完全的享有,可是当他被婚姻或其他形式囿制,就只会惹来纷扰.作者以一个性发展史的断面来提示男主人公不羁的性道德观的形成,而对肉身与性事的描写正是为后面康秀拉患乳腺癌作衬托,青春姣好的肉身经不住病魔摧残,美与生命,只能取一.她在动手术割去乳房前特意跑到教授家里,请求拍下裸照,因为再也找不出比他更能欣赏她肉体的男人了. 当情欲褪色后,回归到生命本体的检验时,整个社会、国度、政治性的东西都被抛却了,肉体已不再是构成欲望的唯一武器,回忆、画幅,成为了印证永恒的载体.康秀拉失去了她的古巴、她的亲人们,但是教授说那些都在画幅里,在她的记忆里. 康秀拉失去了她的青春、她的乳房,可是教授却认为她最需要是安慰———这种回归,正是作者意图体现的.再美好的肉身也终有消亡一日,当欲念收敛,存为记忆,动物性的一面消退,作为社会人的意识才渐渐浮现.在康秀拉割去乳房前,教授的另一位同性好友乔治也被疾病夺去生命,他亲眼目睹了死亡前的亲吻,深知死亡降临时生命、肉体受胁迫的脆弱性.而康秀拉的“死”就在于她肉身的消亡. 两部书都体现了菲利普·罗斯对肉体性、知识性、真实性的追求,在这位犹太籍作家的生命里填满了各式各样个体意识,也形成了自己的文体.书虽薄,而课题厚.